年关将近,思乡情怯。
山里人家,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一垅烧得旺旺的火,一家人围坐在火垅边,说着一房子的家常话,什么都无法比拟的温馨和惬意。
这个季节的山里人家,最少不了的,应该是讨亲嫁娶。一年的农忙基本结束,家家户户手头总有些阔绰,人闲下来了,时间空出来了,讨亲嫁娶的大事多半会早早安排在年前年后,不用专门一家一户登门请客,说一声,口口相传,一大个村子的人家,出工出力,相帮互助,多少年来已成风俗。
只待宰猪的声音一起,一户人家的喜事就算开始了。一村的左邻右舍,心有灵犀,各尽其责,整个过程分工明确,行云流水。相帮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搭棚。老家村子里,遇到办喜事,是必须要搭棚的。所谓搭棚,就是砍来竹子,在院子的四角,像栅栏一般围上一圈,留出几处关键的门,留顶,加上一些诸如一种名为“猴子手”的植物专门点缀,院子的地上甭管是土或是水泥地,撒上从松树上扯下来的清香扑鼻的绿色松毛,大红喜联再往门框上一贴,就有了办喜事的气氛。棚子可以挡灰,可以遮阳,必要的时候,塑料往顶上一铺,还能避雨;晚上,把电线往顶棚上一拉,瓦大灯泡一挂,照得跟白天一样,高兴坏了那些借着做客的机会打歌、跳舞、玩扑克牌的人们。
拆棚子,一般是办事结束后一天,不用专门请人,自家人就可以解决,拆下来的那些竹片呀、木头呀,都可以当柴烧,也不费事。
拣菜。这个相帮的活没有什么难度,男女老少、主人客人都可以动手帮忙,无非就是把各种各样准备好的食材分拣,按厨师的要求切好并在主人指引下做好分类而已。一大个院子里,大家小凳子一摆,拉着家常,欢声笑语中小半天便能全部完成,也不需要专门吩咐,谁来了都可以动手,就像是约好的一样。这其中多半以中老年妇女为主,大家也会捎带着孙儿孙女,既教给他们一些择菜拣菜的技能,也在不经意间灌输着互帮互助的传统美德。
做厨。一般是村子里面熟门熟路的固定十几个人,大家都做得一手好菜,相互之间配合熟练,谁主做什么菜大家心知肚明。家乡婚宴,说来说去基本就那几样主菜,酥肉,圆子,萝卜(或洋瓜或藕)炖排骨,猪皮酸笋(或木耳),猪肠子苦菜梗,素炒豆芽,“冷盘”(凉米线配上各种切好的冷片、熟鸡蛋)……配上几样时鲜蔬菜,基本上就算是待客的“八大碗”了。现在条件好了,桌上也只是增加了凉拌鸡或煮鸡罢了。村里的大厨们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拿手菜,谁最擅长做什么菜,在规定的时间把自己做得最好的菜做出来就行。炖的煮的一般一次就全部弄好,每一餐前热好就行;炒的菜啰嗦一点,需要临时炒,保证菜的新鲜。
烧水。说是烧水,其实还挺复杂。以前没有自来水,村子里办事人家总会单独请上几个身强力壮的负责到水井挑水,预先备好几口大水缸,装得满满的,以备做菜做饭、泡茶、洗碗随时可用。帮着跳水的人,除了挑水,还得在大门外支起几口大铁锅,随时烧好满满的开水,还要兼上泡茶的工作,把大小不一的十几二十多个水壶放上主人家准备好的茶叶,随时打满开水,送到厨房、堂屋或饭前饭后客人们在打牌、聊天的桌子上,供人们随时取用。可以没烟没酒,农村条件再不好,茶水是必须随时准备好的,不能对客人和相帮的人失半分礼数。烧水的地方,大多在大门外面,不去厨房跟帮厨的人凑挤,厨房需要热水了,自然会通知打好了再挑进去;泡茶的壶里没水了,也会有热心的人帮着提壶来取。相对来说,烧水的相对轻松一些,还可以经常就坐在火炉边取暖,天再冷一些也没关系。不想做厨的,虽然不冷,但油烟火烟,呛得厉害。
煮饭的人,一般就算在烧水的人里面。提前在大铁锅上泡好米,在其中的几口锅上架上甄子蒸好饭,不要让火完全灭掉就行。看饭的抬着盆来,大饭瓢一舀,就是半盆;吃剩的冷饭,统一回收到一个甄子里,加火热着就行。
看饭。看饭,家乡话里就是负责把做好的饭菜摆上桌的意思。看饭,看似简单,却是要求较高的相帮活。首先,看饭的人需要单独上门相请,一般以年轻的小姑娘、小媳妇为主,动作要麻利,手脚一定要勤快;其次,那时村里人家办事,一家人不可能准备那么多的桌凳和碗筷,被请去看饭的年轻人,必须自己准备好自家的桌凳,一张正方形方桌,四条长凳(一桌八人,也就是所谓“八仙桌”),时间到了,要自己负责先把准备好的桌凳搬去摆好。还有,吃饭的碗筷也必须是看饭的人自己准备。一般来说,大盆一个,可以盛米饭,还可以用作洗碗盆;盆里需得准备用来吃饭的小碗8个,筷子8双,小酒杯8个,大碗、盘子若干,根据主人家的菜的种类、数量、内容分别准备。除了筷子,所有的盆、碗、盘子都必须自己做好明显的标记,一般是用油漆在底部自己弄好易认的记号并编好号,方便办事结束自己认回;农村摆席,都是一轮一轮地吃。大号、长号一响,看饭的人就得快速到厨房门口逐一把每一种菜都拿一份放到自己负责的桌子上,并用大盆去盛好米饭送到桌上。每吃完一轮,看饭的人就得快速收剩菜剩饭,送到指定的洗碗地点,然后把桌子凳子清理出来,再到洗碗的地方把洗干净的碗筷拿来摆好,马上准备下一轮的上菜。期间,看饭的人还得来回看一看,自己负责的桌上是否需要加菜加饭。
看酒,也叫发酒,这个工作相对简单,一般一至两人即可完成。每一轮宴席开席前,把主人家准备好的酒水饮料(以前一般就是一瓶白酒一瓶香槟)发到每张桌上就行了,一轮吃完,再把没有喝完的白酒回收归并一下,下一轮继续即可。那时香槟不便宜,甜甜的,一般每桌上大家都会争着喝一口,不会剩下,只要把酒瓶收回来留给主人家统一处理就好,办一回事儿,最后卖的酒瓶还是可以回收几十上百块钱的。
洗碗。洗碗算是脏活累活,也是需要主人亲自上门相请的。每一轮饭吃完,洗碗的活就来了。负责归并剩菜的,要把所有吃剩的菜按照主人家的要求归并到相应的桶或缸里;洗碗的,不管是菜碗饭碗、大盆小盘,必须在最短时间里去油洗净,再交给专门的人分类送到厨房,准备下一轮的出菜。为方便递出递进,也为了提高效率,厨房大的人家,洗碗一般也在厨房;厨房小一点的,会把厨房的墙拆去一部分,把厨房和洗碗处连在一起。
吹号。以前村子里有人家办事,必须要请吹好师傅的,喜庆又热闹。吹号师傅一般两两搭配,固定的搭档,小号(唢呐)吹的基本是一样的调调,大号、长号是分开吹的,一般开席的第一轮先响大号(也就是铜号),再响长号,开席后二位师傅的小号同响,节奏一致。吹完一曲,并停下来吃菜饮酒,吹牛聊天。吹号师傅的酬金很高,毕竟这是技术活,一般一个乡镇就一两个人会,而且还必须是长期搭档才行,要不然无法配合,会出洋相。吹号师傅的桌子,不能太小,一般在进堂屋门的右边,酒不能断,菜不能冷,必须时时更换,一直到最后一轮客人吃完。如若怠慢了吹号师傅,听不懂的图热闹,听得懂的就知道,一定会被师傅捉弄,换个曲,生生把喜事吹得变了调。小时候做客,很是羡慕那些能被邀请到吹号师傅桌子作陪的人,可以一直吃,想吃啥吃啥,想喝多少酒,管够。当嫁、娶两家的吹号师傅随着送亲、迎亲合在一起时,不同的风格交汇,平添更多喜庆味道。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号现在还有师傅能吹吗?虽然现在手机就能解决吹号的问题,可真的没有了吹号的初衷和意义。反正,好多年没有听过了。
总理,即总管。总理,一般由村子里面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对整个喜事的人员安排、组织协调、过程调控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在跟主人家协商后,总理就是整台喜事的操办主持,深得村人敬仰,有说一不二的权威,除了新人,总理应该是整个喜事的核心人物。
对联、挂礼。这也是纯粹的技术活,一般来说,山里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识字,会写字就好,字写得好赖不重要,有那么个意思就行;挂礼嘛,一本专门的账簿,也就记清姓名、礼金即可,对账的时候对得上就好。小时候,曾经听过这样的笑话:村子里有人到一个更偏更远的山村做客,因为当地实在找不出来合适的人挂礼,主人家只好请他代劳。然而,他认的字也不多,加上语言沟通不是很顺畅,笑话就来了。先是一个小伙子来送礼,问其姓名,说叫“李diǎnɡdiànɡ”,“diǎnɡdiànɡ”实在不会写,只好给写了“单单”;还有一个老大爹,无姓,大名“piā啦”,礼金五角,“piā”写不出来,只好按着当地方言的意思,在礼簿上随便画了一块布的样子(当地方言,“piā啦”就是不成型的一块布或一滩水的样子)。当然,挂礼的一般是由亲戚里面识字的人来负责,必须是主人家绝对信任的人才可以。挂礼的地方,一般在进堂屋门的左侧,不设酒席,但烟酒糖茶是一概不能少也不能断的,类似于城市里喜宴时伴郎伴娘要第一时间给递上红包的客人送上喜糖一样。
迎亲送亲。这一类相帮的人,大致就由主人家的亲戚来担任了,也可以是新郎新娘的好朋友,要帮着拿各种聘礼或嫁妆之类的东西,路途遥远一些的,也着实辛苦,进了家门,可以额外享受一些糖果之类,连吃喜宴,也是享受优待的,必须是第一轮就安排好。
印象中,帮一个发小迎过亲,不过两亲家就是房前屋后,就算绕了一个大圈走的是大路,也就十分钟就走到家,没有留下太多记忆。
专门请了相帮的人,礼金当然是要单独送的,只不过,前前后后大概一周时间,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办事的人家就餐,办事结束主人家还要答谢,有可能装个小红包,有可能送烟酒,反正就表示一下谢意,没人在乎给多给少,要不怎么说是相帮呢?
十冬腊月,喜庆的村子里,大家都出门相帮了吧。
(许多年没有真正参加过老家的婚宴,缺少与之相配的图片,甚为遗憾,希望有机会能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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